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，从口中说出了充满干涩和痛苦的话语：“堇慧，是你……”
那是上官清欢千方百计想要忘却，却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身影，是突然从他身边无声无息地消失的，他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。
上官清欢拥有过一段美好的孩童时期，作为上清门宗主上官望的长子，上官清欢从小便过着让人艳羡的生活。在宅邸里，他能吃到由手艺精湛的厨子准备的美味佳肴，能穿上用料不菲的服饰，踏出房门，他有随身的侍女常伴左右，宗门上下亦是爱护备至。
上官清欢也很争气，十岁那年便迈入感应境，十六岁入洞玄境，虽说不上惊才绝艳，但在上清门也是一等一的天赋。
如果说上官清欢是上清门的宝贝，那他的青梅竹马堇慧，就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女修而已，但上官清欢丝毫不嫌弃堇慧的出身，每每从父亲那里得到好东西都会与堇慧分享，还在某个宁静的夜晚对她许下一辈子的承诺。
但某一天，当他如往常一样来到堇慧的住处，却发现里面早已人去楼空，散落一地的杂物，充分说明堇慧走得很是匆忙。
上官清欢当时眼前一黑，浑浑噩噩中找到了父亲，被告知堇慧前一天递上了一封辞别书，说是老家那边给她定了一门亲事，对象是大恒国某重臣的儿子，打算择日下山前往大恒国的都城。
他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，即便是厨子端上往日他最喜欢的菜肴，送入口中也是味同嚼蜡，修行更是艰涩难行，境界寸步不进。
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，一次偶然的机会上官清欢走进了父亲的书房，瞥见书案上一封书信，好奇拆开一看，竟是远在玄都的堇慧寄来的。上官清欢越看越是不对劲，再联想到一些细节，决然前去质问上官望。
原来堇慧并不是因为亲事而主动离开，而是被上官望驱逐出宗门！上官望认为上官清欢与堇慧的交往导致修行荒废，而昊天宗和天一宗先后出了龙某和云清月两个绝世天才，更让上官望焦急不已，于是他给了些盘缠，让堇慧连夜下山，并编造出嫁人的谎言，企图骗过上官清欢。
得知事实，面对盛怒的上官望，上官清欢自此整个人变得阴郁寡言，除了必要的进食和休息，其余时间都花在修行和学习术法上面。上官望见儿子接受了现实，很是高兴，并倾尽上清门的所有资源来培养上官清欢。
只可惜修行一事对努力家其实是极其不友好的，上官清欢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，才成功从洞玄境晋升到知命境，而与此同时，十六岁的云清月宣布入知命，成为整个中州最年轻的知命境高手。
上官望得知这个消息，当即宣布闭关一年，将上清门的大小事交给各长老暂行定夺，而上官清欢的日子就像是踩了刹车一样，终日无所事事，以书卷和美酒打发时间。
这许多年的时间，上官清欢本以为自己早已放下，却没想到在看到她的一刹那，淡漠如水的心境顿生波澜。
“清欢，你不要我了吗？”少女楚楚可怜地说。
上官清欢紧紧闭上眼睛，理智不停地告诉他，这只是星月台大阵制造的幻象，堇慧不可能出现在这里！
“宗，宗主！？你怎么在这里……”
上官清欢听得这一声惊呼，终究忍不住睁开双眼，只见堇慧身后立着的那个中年道士，赫然就是他的父亲上官望！上官望脸色冷峻地看着他，沉声说：“清欢，你怎么又被女人迷了心智？”
“呵呵……”上官清欢冷冷一笑，“迷了心智？在知晓天命的那一刻，我就知道自己的大道早已蒙尘，此生也到这为止！”
“清欢，上清门的将来就在你的手中，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女人错失了大道，那么，为父今日就替你扫清障碍！”
上官望突然抽出道剑，横在堇慧的脖子上，脸上写满了愤怒和癫狂！
“住手，你疯了么！？”上官清欢怒声喝道，却因为那把剑离堇慧太近而不敢轻举妄动。
“清欢，救我，我不想死！”被上官望挟持的堇慧因为害怕而颤抖，她的眼角溢出晶莹的泪珠，脸上的血色尽数退去，只余下一片惨白。
冷静，这是幻象，堇慧和上官望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！
上官清欢不断地提醒自己，可眼前的堇慧和上官望实在过于真实，尤其堇慧脸上的那一颗泪痣，以及上官望愤怒时扭曲的五官，即便尝试说服自己，上官清欢也无法不想起那段昏暗的日子。
就在这时，堇慧的一声惨叫嘎然而止，那锋利的道剑割破了她的咽喉，喷溅的鲜血如同骤雨般落下，有一部分洒在了上官清欢惨白的脸上。
心底里的那根弦锃的一下绷断了，上官清欢的双眼被高涨的怒火吞噬，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——
杀了他，杀了他，给他该有的报应！
下一刻，上官清欢的食指点在上官望的额头，汹涌的灵力顺着指尖灌入他的头颅，紧接着，上官望两眼翻白，七孔流下淙淙血水，僵直的身体朝山下栽落。上官清欢此时神智稍清，忽然发现那“上官望”的背影似乎有些陌生。
不对，这不是他的父亲！
此时，后方的云雾中突然出现一道身影，将那名死去的修士接住。即便看不清他的面目，但上官清欢仍然能通过那特殊的戒疤认出断色僧人。
“阿弥陀佛，上官施主，你这是在作甚么？”
上官清欢深吸一口气，让神智清醒几分，随即迎上断色僧人审视的目光，娓娓说道：“这大阵有迷惑心智的效果，我错手杀人了。”
“你心中有杀意。”
“那又如何？难道断色淫僧从未见过死人？”
在这个严格遵循丛林法则的修真界里，永远是以强者为尊，这可怜的修士被上官清欢一指击毙，也不过是命数使然。
断色叹了口气：“正因为见过太多生死，所以才不忍心看着有人在面前死去。”
“淫僧竟然慈悲为怀，让小生大为惊叹！”
上官清欢知道此时此刻绝不应该惹恼断色，两人实力本就不相伯仲，而此时他的心境已经乱了，一旦交手，自己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。但正因为是这种时候，他才将生死置之度外，将幻象激发的阴暗情绪彻底宣泄出来。
断色没有发怒，他将手中的修士悬至半空，然后放手，那具尸体便垂直朝那个保命的阵法落下。
“淫僧，你没有看到幻象吗？”上官清欢好奇道。
断色微微一笑：“幻象即是每个人的心魔，而我很幸运，遇到了那个舍身饲魔的命定之人，所以我如今道心澄明如镜，这大阵又能奈我何如？”
上官清欢知道自己心魔大盛，继续攀登是很危险的事，但不知为何，他忽然有种即便死在这里也无所谓的想法。细细想来，他确实活得够累了，若是在这里解脱，或许也是天命所然。
“上官施主，死亡不是解脱，而是一切的终结，请三思。”断色似乎看出上官清欢眼中的死志，马上出言相劝。
“呵，淫僧，你这是不让我死？”
断色双手合十，低念佛号，嘴角挂上一抹笑意，竟有几分大佛的气度。
山道的起始处，尚未出发的修士只余下十人不到，可那保命阵法的周围，竟躺了不下三十号人！他们俱是在攀登的过程中摔落，运气好的被阵法承托，毫发无伤，而运气不好的在途中被山壁一弹，即便被阵法所救也是筋骨受损。
“见鬼了，这大阵是吃人的吗？”有修士恐惧地看着那一片白雾，心有余悸地说。
“这大阵能迷惑人的心智，刚才我还看见有两个人在雾里打了起来！”
“靠，你们天一宗是故意的吧！打着招亲的旗号，实则削弱其他门派的实力！”
“就是，想不到你们这么阴暗！”
万长老和李长老静静地听完，根本不屑于出言辩驳，这些说话的修士，在他们的宗门里连中流砥柱都算不上，顶多只是天才的试金石，这样的修士哪怕多死几个，他们的宗主也不会有很大的反应。
而且，在场的这些修士，可没有一个在洞玄境后期以上的！
李长老双眉忽然一扬，忽然微笑道：“他终于来了啊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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